在深圳机场的正前方,坐落着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村落,它就是下十围村。村子的南方有这一排工厂厂区,不时有穿着蓝色工服的工人出没其间,远处建楼的吊塔发出钢铁撞击的响声,街上小贩沿街叫卖,构成了一副典型的深圳图案。
梁丽家就住在这里的福围商业街,虽说是商业街,但街上只有三三两两的几个店铺,到了晚上冷清更甚,街上连路灯都还不曾安装上。梁丽一家是刚刚搬到这里住的,出事前他们一家住在离这里不远的广渠一巷,她的老公刘建华说,住在这里一是房子大了些,照顾梁丽的母亲方便,二是觉得以前的地方晦气,想换个地方住了。
2009年,对于梁丽一家人来说是一个非常糟糕的年份,它也是刘建华的本命年,刘建华说,我本来不信命的,现在信了。而让梁丽回想起这场“命运”的开始,回忆变得艰难而苦涩……
女清洁工捡金的四个偶然
2008年的12月9日,深圳依然没有寒冬来临的气息,阳光像往常一样日复一日。梁丽在不到早晨6点的时候就出了门,赶到了自己的上班地点深圳机场,从她家走过去需要20分钟的时间。
今天本该是她休息的日子,但同事临时有事,前一天晚上央求她来顶一天班,好说话的梁丽就一如既往地答应了,她想,顶一天班好歹也能多一天的工资吧。她被分配在打扫机场的B区,那里有一个厕所和一大块办理登机的区域。
上午10时左右,她看到了一位妇女抱着一个小女孩坐在一个手推车里的纸箱子上玩耍,她笑笑,想到了自己刚满9岁的儿子:“他现在应该还在家里做作业吧!”她走过去,略微打扫了下周围,便去女厕所打扫了。
几分钟后,等她出来的时候,妇女和小孩都已经不见了,只有那个手推车放在一边,无人打理,她想,机场规定一些违禁物是不能登机的,也许是人家抱着小孩不方便了,就不要了吧,而当时,抱着小孩的妇女也已经登机。
“要不是那个小孩当时坐在箱子上玩耍,我肯定不会是别人遗弃的。”梁丽回忆说。于是,她便把纸箱子搬到了厕所门口,并告诉打扫男厕所的一位曹姓同事,自己捡到了一个箱子,暂时寄存在他那。
但此时,失主梁红雁仍在和机场人员争吵,他的两个同事也在一旁聊天,完全忽略了箱子的存在。而这个长相寻常的箱子,里面却有着价值300万元的黄金首饰。
而最后一个让梁丽“拾金而昧”的偶然是,由于物品的特殊,失主没有通过广播等途径寻找……
她至今不敢相信捡的是金子
那天,深圳机场平静如昔,这并不是一个特殊的日子,旅客们像往常一样急速奔走。广播再也没有响起,也没有人寻找这样一个普通的箱子,让梁丽更加确信,它是一个被遗弃物。
正是在那天中午吃饭时,同事告诉他箱子拆开了,里面黄灿灿的,好像都是金子。但梁丽不相信,她以为这顶多是黄铜打造的饰品,不然不可能被人遗弃。梁丽说她至今不敢相信那就是一箱金子,一般人一定不明白看到一箱金子的感觉,说我为什么不愿意相信它是金子?但我从乡下来,一辈子也没见到过几块金子,何况是这么一大箱,我从心理上没有办法相信。要是说,当时这些首饰被放在一个精致的盒子里,或者就是地上一个包里面放了一根金条,那我肯定相信。
在这种心态下,梁丽的几个同事还拿了几块回家给孩子玩。同事曹万义甚至拿了个项链给自家的狗刷在了脖子了,供孙子玩。于是,下班后梁丽将箱子带回了家。
梁丽原本的想法是,下班后拿着这箱子东西去街上摆地摊卖,一个3块钱,大点的5块钱,也能卖点生活费补贴家用。然而,当下午4时许,几名身着警服的办案人员就来到了梁丽的家里,梁丽便知道连这个简单的愿望都没办法实现了。她很快交出了带回家的金子。刘建华说,其他同事家警察也都去了,看来当时并不确定是谁拿走了金子。
梁丽被带到派出所的时候,她还穿着睡衣,临走的时候,梁丽还想着做完笔录就能回来的,但没想到这一去就是9个月。
一个农民工的自我救赎
自那晚,刘建华和儿子的心中多了一个期盼,就是梁丽能在睁开眼的时候回到家里,但一日复一日,刘建华的这个梦破灭了,几次申请见梁丽一面未果后,他的思念转化为恐惧,他要为妻子尽自己的所有努力。这个铮铮铁汉,想起当时的心境,依然忍不住掉下泪来。
刘建华的想法很简单,就是妻子需要一个律师,即使倾家荡产。于是,刘建华几乎奔走完了深圳所有的律师事务所,询问对梁丽案的辩护意见,他甚至找到了法学界的权威教授赵秉志和张明楷,想要效仿许霆案出一份法律意见书,可同大多数专家一样,两位专家只能给他讲述法理,让他明白事件的“着力点”在哪,但不能出具法律意见书。最后,他通过河南省驻深圳办事处认识了现在的律师司贤利,司贤利挺胸而出,免费为梁丽担任辩护律师。
刘建华当时已在深圳劲嘉彩印集团上班近3年,从事印刷机器维修工作。梁丽出事后,9岁的儿子原本开朗的性格也变得不大说话,整天阴沉着脸,梁丽80岁的老母亲为此天天以泪洗面,最后都看不清东西了。随着媒体的报道,刘建华单位的领导也知道了这件事情,就把他调到了夜班。那段日子,刘建华常常是夜里在单位上班,白天穿梭于深圳大学法学院和各律所,睡觉都是在公交车上。专家其实真的不容易,还好的是社会上还是好人多。”刘建华说。
同时,社会上一些人特别关注梁丽案,要为刘建华捐钱捐物声援他,其中最让刘建华印象深刻的是深圳钱安科源新材公司的总经理钱邱安,即使在外地,他也经常给刘建华一个电话就打一个多小时。
刘建华是爱梁丽的,爱的深沉。走在他家门口的小巷子里,他说,没有了梁丽这个家也就散了。做所有的努力,唯一的希望就是梁丽能回来,要是梁丽被关押一辈子,他也不会活下去,他甚至怀着对这个社会的抱怨,想过要走上极端的道路。那一刻,他的面部表情由凌厉变为哀伤。
她该不该面对道德审判?
2009年9月10日下午2时30分,当刘建华在车间里上班时,检察院忽然打来电话,要刘建华前去为梁丽办理取保候审,而这一刻,刘建华和律师司贤利已经努力多次。
当刘建华第一时间赶到看守所时,铁栅栏外早已站满了记者,但那一刻刘建华是悲哀的,他真不敢相信记者都比他早得到消息,但他看到妻子的那一霎间,夫妻俩就抱头痛哭了起来。“我又没干啥坏事,干嘛关我9个月?”面对妻子的疑问,刘建华也不知该从何说起。
梁丽被关押,在河南老家,刘建华甚至没有告诉一位亲戚朋友。当5月份媒体报道出了梁丽捡金案后,家乡的亲人才纷纷打电话来询问事情的情况,刘建华年迈的母亲也赶到了深圳。但是,在河南农村盗窃入狱是一件很见不得人的事情,所有的亲戚朋友也都闭口不提梁丽,刘建华始终是那样的孤立无援。
于是,当梁丽出狱后,他选择了申请国家赔偿。刘建华说,不为钱,只为检察官最后的通知上,仍然把梁丽写为“犯罪嫌疑人”,依然给梁丽定性为“侵占罪”,他们需要一个清白。
然而,即使在梁丽入狱时,依然有声音质疑梁丽的道德,她没有违法,但是她不够道德。在梁丽申请国家赔偿后,舆论纷纷对梁丽持批判态度,认为梁丽是有罪的,只不过是丢金方不予追究,并非说明她的行为就没有瑕疵,梁丽申请赔偿的行为践踏了道德,她遭遇空前道德批判。
然而,在并不富裕的下十围村,几名村民却说,谁会看到地上有钱不捡到自己的包里呢?谁有会捡钱了交给警察?数额多少这不是标准,行为的性质是一样的。刘建华也说,别人都在对梁丽道德批判,可她只是一个根本没有文化的农村女人,即使是一个学识渊博的教授,他就一定能做到拾金不昧吗?
但就是这样一个人人都会做的行为,梁丽却在看守所里度过了漫长的9个月时光。
最希望去深圳市内走走看看
面对质疑,刘建华和律师司贤利商量后,决定暂时放弃申请国家赔偿。他们担心的是,当地个别人对他们的报复,他们担心因为捡金案出了监狱,却因为琐碎小事而再次难见天日。他们不再相信法制,他们真的是怕了。
“能让你们出去,也照样能让你们进来!”这是一个陌生人威胁,这也成为这个家庭挥之不去的阴霾。而仅靠刘建华一人收入支撑起来的家庭,却举步维艰。梁丽体内的肿瘤却还没有完全消除,她的左眼依然殷红如血。
就在两个多月前,深圳同仁妇科医院刚为梁丽做完了子宫肌瘤手术,并通知梁丽复检。但梁丽却说,人家已经给免费做了手术,现在再去让人家给做检查,觉得特别不好意思,所以还是不去了吧。
事情过后,虽然深圳机场也说过还是欢迎梁丽回去上班,但梁丽却已经怕了。刘建华说,把她从老家接过来,主要是为了照顾孩子上学,一开始就没想让她出去工作,以后也不出去了吧。而梁丽自己却一心想回老家,她有些想家了。但是她却说,不知道如何面对家乡人,等来年开春再说吧。
等儿子小学毕业了,刘建华说还是想换个地方去工作,摆脱2009年的阴霾。但这还有两年的时间。现在刘建华最想做的,是带着梁丽去深圳市内走走,去看看中山公园,去看看欢乐谷,去看看深圳的海。但是,他天天上夜班,周末也没有休息,于是在外人看来这么简单的愿望竟成了这个家庭的梦想。
在梁丽家简易的床头,梁丽坐在床边听着丈夫叙述关于自己的故事,说“这一年,差点毁了这个家,最感谢的人却还是他。” 来源:中国江苏网